《30》雜誌 2015年3月號 第127期 │ 2015-2-25 劉安婷/作者
一個人的白日夢,變成一群人共同、每一天寫下的故事;如果你也認同尼采所說:「在追尋重要事物的過程當中,我們也變得重要了」,「為台灣而教」邀請你,一起變成一個「不沾」木偶!
曾經,她對台灣教育感到失望、不滿,一心想離開,到美國過可以自由發揮的校園生活。
現在,她毅然放棄高薪的顧問工作,從美國回到心心念念的台灣,開始她的第一份NGO 事業,持續貢獻於台灣的教育,也找到自己真實的歸屬感。
今年25 歲的劉安婷,感召於她在普林斯頓大學學姊溫蒂‧卡普(Wendy Kopp)推動的「為美國而教」(Teach For America)計畫,2013 年9月回台創辦「為台灣而教」(Teach For Taiwan, TFT),她要帶領年輕人去教弱勢學童的課業,改善偏鄉學童的學習成效。
在海外偏遠地區擔任教育志工時,她體認到這些偏鄉的孩子們,面臨的教育問題其實更深層,例如家裡無法提供足夠支持,學校缺乏基本的教學環境,有時候甚至連適合的老師都找不著。「為台灣而教」是兩年全職教學專案計畫,招募具使命感的青年投入,提供持續的培訓與支持系統,成為台灣優質教育的推動者。
2014 年5月,「為台灣而教」完成第一屆的招募,選拔16 位教師經過5 週密集培訓,9月正式進入台東與台南8所國小服務。未來3 年,計畫將再送出至少50 位老師到需要他們的地方。
「這是一個關乎台灣孩子的權益、關乎台灣未來人才、關乎價值觀翻轉的工程,」劉安婷說,「為台灣而教」剛剛踏出第一步,從0 走到了1,而從1到1000 的路程,希望有更多人加入。以下是她的TFT真情分享:
幾週前,我和夥伴一安開著車,從台東、屏東、高雄到雲林,再繞回台南。這樣的旅行,每次都得用上兩到三個禮拜左右;每年,至少會有六趟。每次上路,我的心情都是又甜又酸的。甜,是因為我喜歡這樣貼近土地的旅行—因著Teach for Taiwan,我們有機會去一個個多數台灣人,包括我自己,都不曾駐足的地方。很多時候,我會忘了我在工作。 這些角落的真,會再次提醒我「台灣最美麗的風景,是人」。
但酸,是因為這些「真」,有它的美好,也有它的現實與難過。事實上,這些旅行的主要目的,是去拜訪一個個與我們聯繫過、有師資需求的學校與社區。而幾週前的那一天,我們就是為此來到了台南左鎮的一所小學校。一大早,校長便熱情的打電話來:「安婷,你找的到嗎?這裡有點不好找,你要記得下xx交流道後,在看到xx招牌的時候左轉進去,往上坡開到底…」
來到學校,校長帶著我們參觀學校裡考古、平埔族和生態的小展覽,還有幾個孩子自告奮勇的當我們的導覽員,有模有樣的介紹著。中午,我們和所有老師與孩子們用餐,全校不到一百個孩子,坐在一起像個大家庭一樣。老師們好奇的看著我們,問著:「你們真的可以幫忙找到老師?真的?」
吃完飯後,校長問我:「安婷,你們還有沒有時間,我帶你們去看看社區好嗎?」
我們忙不迭點點頭。於是,我們坐上了校長的車,駛出學校,開始往山上走。其實這山並不高,該只是個丘陵,不過,車子一進入山中,我們的手機馬上失去了訊號。看著地圖,這裡的路似乎也都沒有被標上去,但每天接送孩子上下課的校長無比熟稔的穿梭在樹叢中。這路又窄、又陡、又顛頗,甚至某些轉彎的角度大到必須用倒車才行得通。
開了約十五分鐘後,我們來到了一個房子前面。這是間磚頭搭的屋子,屋頂是鐵皮。面對房子的左邊,有個室外的廁所;房子的前面,有兩張桌子,一張上面都是空水瓶,另一張上,都是空酒瓶。房子前面的泥土地上,一些垃圾散落著。
校長將車子熄火,於是我下意識的想開門下車,沒想到校長對我說:「安婷,我們不要下車好嗎。」看著他略略為難的表情,我雖意外,卻好像猜到了什麼。於是,我們就這樣和校長一起坐在車裡向外看。
盯著這個房子,校長告訴我們,這裡住了一家五口,爸爸在外地打零工,媽媽來自越南,在芒果園裡打零工,三個孩子,都是這所學校的學生。看著這房子,校長幽幽的說:「你知道,我常常覺得很難過,我看到這麼多的台灣人,這麼拼命的工作—像這個媽媽,在芒果園中工作到中暑昏倒了也不能停—卻連基本的生活品質都沒辦法擁有。」停頓了一下,他繼續說:「但我覺得,貧窮不是丟臉的事情。但是,如果我們連他們孩子基本的教育品質都沒辦法給他們,也就是連他們人生的選擇權都剝奪,那麼身為教育工作者,或是就算只是一個台灣人,這才是真正丟臉的事情啊。」
這不是我第一次聽見這樣的故事,但在那當下,還是有種說不出的沮喪。
「校長,您覺得要改變的話,最重要的是什麼?」
有時候,真的很難想像,台灣也才這麼大,這個離台南市區不過四十分鐘車程的「偏鄉」,在資源上似乎是一個平行世界 -- 或許,真正偏的,不是這裡,而是我們自己的心。
這個問題,從我開始關心台灣的偏鄉教育便不斷的思索。當然,政策有許多需要調整的地方。不過,當我一次次的與現場的校長、主任們談起這個問題,幾乎所有人都一致的指向另一個始作俑者:年輕人的價值觀。
「年輕人來到這,想寄信回家,發現附近沒有郵局就哭了,下禮拜就不來了!」、「我們還特別募款,讓來這裡的年輕老師可以包吃、包住、包接送,薪水還有偏鄉加級,甚至親自打電話給每一個投履歷的人,結果還是沒有一個人來面試!」、「終於來了個年輕老師,但才報到沒多久,就嚷嚷著工作太辛苦,沒時間準備考試,要我們准他請長假,不然就不幹了。從頭到尾都沒問:那麼學生怎麼辦呢?」
這些教育前輩們不約而同的問我:「台灣的年輕人怎麼了?」
台灣的年輕人,怎麼了嗎?
這個問題,對我而言似乎也沒有比較容易回答。身為年輕人的一份子,在重要時刻,我看到的是成千上萬在乎這片土地的少年仔;平日,也有數不清個關於「夢想」和「改變」的論壇與活動。這樣的「熱血」世代,怎麼會被反問「怎麼了」?
於是,我開始了一系列的「市場調查」。每次有演講或公開活動結束,若有年輕聽眾上前表達認同,我就反問他:「那麼你自己想加入Teach for Taiwan嗎?」
原本,我只猜到兩種可能的答案:要不是「當然!!」(可能剛聽完演講,正熱血沸騰),就是「嗯,會考慮一下…」(覺得這講者真厚臉皮,只好委婉的拒絕)
我倒真的沒有猜到最後、我最常聽見的答案,竟然是:「你們比較偉大啦!」「你們比較偉大,我會在遠方替你們拍手!」、「你們比較偉大,你們要加油喔!」、「你們比較偉大,我會幫你們宣傳!」
每一次聽到這樣的評語,我的心中就會累積更多的問號。我們從來都不覺得我們有多麼的偉大—更何況,就算我們真的很偉大,加入一群偉大的人,不該更有吸引力嗎?
後來,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,有群老師們邀請我替他們的學生說一個我最喜歡的繪本故事。我二話不說的便選擇了「你很特別」這本繪本。
這個故事很簡單,描述一群叫做微美克的小木頭人,每天作著同樣的事:為人貼上金星貼紙或是灰點貼紙。漂亮的、漆色好的木頭人會被貼星星;有才能的也會被貼星星。可是,那些什麼都不會做的或是褪了色的,就會被貼醜醜的灰點貼紙。
故事的主角「胖哥」,就是一個全身被貼滿灰點貼紙的木偶。有一天,他終於忍無可忍,決定遠離這個木偶村,越走越遠,來到創造所有木偶的木匠伊萊家中。他想問木匠,為什麼要創造一個這樣糟糕的木偶?沒想到木匠跟他說:「我從不失誤的。你很特別,因為我創造了你!」胖哥原本完全不能相信這些話,但是慢慢的,從木匠的眼中,他真的感受到他的愛。
於是,他開始相信木匠的話可能是真的。最神奇的是,當他開始相信,他身上的貼紙就掉下來,而且再也沒有貼紙可以黏在他的身上。他成了一個「不沾」木偶!
沒想到,當我講完故事,抬起頭,發現孩子們都還沒哭,後面的老師、主任、甚至校長都先哭得淚眼婆娑。
後來,我在好幾個大學、研究所、甚至公司的演講,也把這個故事放進去。幾乎毫無例外,每次講完,這些「大人」們,一個個都哭了。甚至有好幾個聽眾,在演講結束後衝上來抱我、謝謝我說這個故事。
這時候我才發現,原來,當我們罵年輕人沒有「使命感」的時候,我們或許都忘了,這些「大人」,都曾經是個孩子。如果,他們在當孩子的時候,沒有機會相信他們自己是特別的、有價值的,那麼等他們成了大人、成了老師,他們自然也沒有辦法用同樣的眼光看待他們的孩子。
當他們說「你們比較偉大」,其實真正在說的是「我不特別」。
很難相信時間過的這麼快,轉眼間,Teach for Taiwan兩歲了,動筆的此時,我們已經開始招募第二屆加入我們行列的新血。回首這一年,我感觸很深。 感觸很深,因為這一個「為台灣而教」的夢,從一個人的白日夢,變成一群人共同、每一天寫下的故事。 感觸很深,也因為我看見不論是前線或是後勤的TFTer,從一開始的滿腔熱血,經歷過一次次的挫折、質疑、流淚之後,不但沒有消磨熱情,更在不斷的學習、進步之中,蛻變成有專業、被信賴的年輕領袖。
但是,感觸最深的,其實是這些有能力、有使命感的年輕人,因為選擇看見需要、捲起袖子,不僅成為孩子的重要他人,更讓孩子成為發掘他們生命價值的貴人。上個月,剛好是我的生日,那天,成功大學法律系畢業 、目前在台南下營教書的TFT老師小巫,寫了張卡片給我,說:「我曾經不對自己的未來抱有強大的信念與期待,但現在的我,看得見未來發光的自己。」同一天,陽明大學生醫所畢業、原本在中研院做研究助理、現在在台南鹽水教書的Tina,也在訊息中寫著:「謝謝Teach for Taiwan,讓我看見生命的無限可能。」
其實,TFT並沒有給他們光、給他們可能,只不過是讓他們「看見」他們自己的光、「看見」自己在被木匠創造時就已經有的價值。我們並不偉大,但是我們知道我們很特別,就如同我們相信每個孩子都是特別的。我們真的很幸運,也真的很幸福;當別人或許覺得我們「委屈」、「犧牲自己」的同時,其實我們才是收穫最多的人。因為當我們停止抱怨、扛起責任、用生命影響生命,我們才真實的活出自己被創造時就被賦予的特別價值。
那天,在左鎮,當我開車離開學校,校長追出來:「來來來,這是我們這邊最特別的芒果乾,還有小朋友自己種的菜 ,你們帶著吃!」我們趕緊推辭,但校長半開玩笑的說:「不是要賄賂你們啦,只是真的很希望TFT的老師來喔!」
聽了校長的話,我們的心很溫暖,卻也無比沈重。這是個龐大的、尚未被滿足的需求: 一所所找不到老師的學校、 一個個沒有選擇權的孩子。在台灣所有的孩子都能夠擁有優質的教育和自我發展的機會之前,我們會繼續戰戰兢兢地堅持這份使命。
在此,我希望代表團隊,對特別的你,伸出邀請的雙手。就如同一位資深老師曾經跟我們分享的一句尼采的話:「在追尋重要事物的過程當中,我們也變得重要了。」你很特別,特別到該做些不一樣的事情— 因此,邀請你,用行動,加入我們的溫柔革命。我們相信,這兩年中的每一天所累積的淬鍊與寶藏,會讓兩年後的每一天全然不一樣:因為一個看得見需要的生命,才能有深遠的影響力;一個看得見需要的社會,才能有向前的原動力。
為台灣而教,翻轉教育、翻轉自己、翻轉世代。